文:河在英
第六部 載斷的不存母系族譜
12 缺頁的故事
有時候,我會忽然意識到父母「有年紀了。親從爸爸做完癌症手術後,未想為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像過瞬間,沒有認出他。老年爸爸沒幾天就瘦了二十公斤,麼樣麼seleniumweb管理源码臉和體型與過去大不相同,不存變得像陌生人一樣。親從縱使不過彈指之間,未想為我還是像過感到既訝異又內疚,因為我居然認不得他。老年接著,麼樣麼我有了這樣的不存想法,爸爸老了啊。親從媽媽住院期間,未想為當我發現她的臉和體型變得不同時,我也有了同樣的想法,媽媽老了啊。
我經常想像自己未來的樣子。小時候,我想像自己變成青少年的樣子。國中時,我想像自己變成高中生的樣子。十幾歲時,我想像自己變成二十幾歲時的樣子。二十幾歲時,我想像自己變成三十幾歲的樣子……實在想像不到時,我就許願,祈求自己快點變成十幾歲、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看著年老的父母,我終於懂了。
「現在的我(中年的我)」是我對年紀的最後想像,我從未想像過「老年的我」是什麼樣子。為什麼呢?這或許是因為想像未來是在描繪「想做的事」、「想要的樣子」,但我並不認為老年是拿来源码個完整的存在,可以成就什麼吧。我是否誤會了一個自己尚未到達的人生階段,甚至拒絕想像它呢?我承認,我從未認真思考關於老年的事。我對它的認知一直停留在過去的刻板印象,像是老化、無力、衰弱、疾病、失去、死亡這類的字眼。
目睹父母的病痛後,我意識到自己應該思考一下老年的事情。不光是即將邁入老年的人、邁入老年的人、家有老年人的人,總有一天會邁入老年的人都該思考這件事。女性學家金英玉援引某位酷兒作家的說法,指出至今仍沒有適合「老年人」的代名詞。她說:「無論是老人、老年人、老人家、長輩、奶奶或爺爺、阿嬤或阿公,都不足以表達出這個年紀的完整自信。」(爸爸做完化療後——別人開始把他視為「老人」後——很不喜歡別人叫自己「老人家」或「爺爺」,尤其「老頭子」最令他生氣。我不介意爸爸成為老人,但很討厭這個稱呼給人的感覺)
此外,現在也沒有適合「中老年女性」的代名詞。雖然大家都叫她們「歐巴桑」,但這個詞彙也和「完整自信」相去甚遠。社會將女性的年輕和美貌視為資源、性物化女性,把「不年輕、不值得一看的uemo网站源码女性」、「不符合男性性幻想對象的女性」稱為「歐巴桑」,表露出無視與貶低。這個單字多用於輕佻、厚臉皮、無知、嗓門很大或個性不成熟的年長女性,說人「像歐巴桑一樣」時,通常帶有貶義。
對於中年女性來說,「不像歐巴桑」是一種稱讚;對年輕女性來說,「像歐巴桑一樣」是一種侮辱。(如同爸爸討厭別人叫他「老人家」或「爺爺」一樣,我也討厭別人叫我「歐巴桑」或「伯母」)貶低、醜化、取笑,甚至是厭惡「老人」、「不年輕的女性」的社會中,不可能出現「適合他們的代名詞」。這點說明了具有相同身分的人依舊處在社會邊緣,無法融入主流。
雖然大眾對女性的老年從何時開始起算沒有明確的共識,但如果說是「完經期後的某個時間點」的話,我就有必要引用幾位女性學者的說法來重新定義此時期。女性健康專家克里斯蒂安.諾斯拉普(Christian Northrup)說過:「完經期是妳成為自己的母親,不再當別人母親的時期。」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則說:「世界上最偉大的創造力源自完經期女性的熱情。」然而,目前的社會相較於完經,更熟悉停經這個說法,且將停經的女性視為非女性的存在,這類的正向定義顯得不切實際。
「更年期」與完經期時常被相提並論,它的字典定義是「人類從成熟到老年的時期」,定義看似屬於中性。不過,正如崔賢淑作家所批判,更年期其實是scr指标源码政治語言。它使人誤會這個時期與現象只適用於女性,並與負面形象結合,闡釋成「以男性為中心的性意識形態下,一名女性不再有存在價值的時期」。
就算是以被排擠者為討論重心,將慣性思考模式轉換成顛覆性思考模式的女性主義裡,老年女性似乎也不曾成為主流。從性意識形態著眼時,老年女性被視為無性,卻同時在勞動領域中呈現強大的女性形象。這樣的矛盾身分與現實中的安全與照護問題密不可分。
就像媽媽會擔心我一樣,我也會擔心媽媽。老年女性身處雙重劣勢,她們既是老年人,也是女性。不過,大眾多半將與女性人身安全有關的犯罪——跟蹤騷擾與親密暴力、性暴力、女性殺害——被害者假設為二、三十歲的年輕女性*。從老奶奶不是女人的嘲諷,乃至醜化老人強姦案的玩笑話(一點都不好笑),都不難得知社會將老年女性視為無性。
可是,她們在勞動領域(特別是照護)中依然具備女性形象。女性儘管上了年紀,也會被要求照護子女、父母、丈夫,或者是自願這麼做。正如外祖母「一直叨念」的那句「我要活得比妳父親還久」,以及媽媽「懇切地希望」自己「能比爸爸多活幾個月」一樣。她們不是想長壽,而是想「減輕子女的負擔」。媽媽說的「女人一輩子都在做家事、照顧別人,openvpn源码包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點出了女性就算邁入老年,同樣無法擺脫照護責任。
這句話彷彿是在說,女人養育子女、侍奉公婆和父母後,她們的照護工作也不會結束。接下來,她們還要照顧孫子、丈夫,以及獨自留到最後的自己,直到死亡來臨才能收工。媽媽說「畢竟男人獨自生活完全不同於女人獨自生活啊」的時候,聲音中流露出對丈夫、爸爸、一家之主的憐憫和擔憂。這句話也讓人想到,從未照顧過自己的男性是「永遠的受顧對象」,他們的身邊如果少了女性,連基本生活自理都有困難。
媽媽希望自己活得比另一半更久,把「留下來整理好一切再離開」當成最後心願,但她總有一天也會從照顧者變成受顧者。癡呆症之所以成為人們恐老的原因,或許不光是因為害怕認知能力下降,控制不了身體或心理的行為,更是因為恐懼失去自我認同吧。他們成為照護領域最避諱的對象,難道不是出於「喪失尊嚴的人」的標籤嗎?
金英玉提到,社會老年學知識論的出發點就是「自我形象」,具體來說就是「容易損壞的自我形象」,她還說明了老年人容易受傷是由於「必須以別人的角度凝視自己,而別人所見的自己與自身熟悉的自我形象大不相同」。由此可見,老年的開端存在「損壞的自我形象」,即「他人化的自我」;患有癡呆的老年人則是「雙重他人化的自我」。癡呆是「名為『老年』的『存在』以奇異、無法理解的方式停滯不前的基點」。跨過癡呆的界線後,人生將失去名字,只剩下「罹患癡呆症」的人生。
另一方面,「百歲時代」被看作醫學界的驚奇發展,但延長的老年壽命究竟是祝福或詛咒,令人困惑不已。現代社會奉行新自由主義和能力主義,老年人被評為無生產力、多餘的存在,名為癡呆症的退化性腦病變更是加劇了人們對老年的焦慮與恐懼。
在非老人、非患者的世界裡,針對疾病的刻板印象與針對老年的刻板印象一樣強大。當疾病被視為不幸的事、個人的問題、特例時,老人和病人被逐出共同體,成為孤立者。儘管年老與疾病是多數人預想中的事件,大家卻忘記這是所有人總有一天要面對的事實。
李知垠作家攻讀了有關科學技術與醫療的人類學,他引用了美國學者唐娜.哈洛威(Donna Haraway)說的「回應能力((response-ability)」討論癡呆症。「回應能力」指的是,就算彼此不能完全了解,仍知道「對方在回應我」或「感受到別人邀請我回應,然後回應的能力」。哈洛威建議大家藉此重新思考「責任(responsibility)」。
李知垠作家將哈洛威的概念運用在癡呆症上,指出「罹患癡呆症後的人生」的確與「現代的主流人生」不同,不過可以透過回應能力來維持。因為奪走癡呆症患者人生的不是癡呆症,而是對人生、照護、人際關係的狹隘理解。「如果想將回應能力當作倫理關係的根本條件,得先認同照護和依賴是人生的根本條件。」
我對這個議題很謹慎,對於某些人來說這是他們正在面臨的現實,所以我擔心自己間接理解的努力可能流於膚淺,抑或傷害因此受苦的人們。然而,我不得不透過先前的經歷和思考過這件事的人所寫的文章來想像媽媽不久後的未來,以及我早晚要面臨的將來。
我們是否可以在探討這個問題時,不去贊同那些將病因歸咎於個人的無禮言論,像是「因為經常喝酒」、「沒生小孩」、「壓力太大」,也不將某人仍在延續的人生描述為「包袱」或「負擔」呢?在這個由家人或家中特定成員全權負起照護責任的社會上,我們是否該更頻繁、深入地討論疾病以後依然持續的人際關係呢?
媽媽感受到的不安當中,說不定帶著大半輩子都在照顧別人的人,轉眼成為受顧對象的恐懼。腦出血後,媽媽跟我說了自己的立場,舉凡爸爸獨自生活、自己獨自生活、他們兩人出現認知障礙,以及日間看護系統、進療養院、拒絕急救等各種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我想像著尚未來臨的日子,茫然地思考我們可以先準備哪些事情。而且,在此基礎上,我們還得擁有足夠的意志,保持回應能力、維繫關係到最後一刻。
*原註:根據警察廳資料顯示,二○一五年至二○一九年期間,以老人為對象的性犯罪共有三千四百四十二件,五年間增加了四四.二%;二○二○年期間,六十一歲以上的性暴力受害者有七百九十八人。考量到老年女性經常隱瞞被害事實,且多數不承認受害或未發覺受害,實際犯罪件數可能高於數據。
韓國刑事法務政策研究院(KICJ)朴炯民(音譯)室長指出,性犯罪加害者的認知不同於一般人,他們並不在意受害者的年齡與外貌,但老年女性受害者總是受到質疑,尤其加害者是年輕男性的時候。刻板印象將老年女性排除在針對女性的犯罪之外,致使相關案件成為黑數。(〈難道,你對老人做了不該做的事……因性暴力和偏見遭受嘲笑的老人〉,fnnnews,二○二一年二月八日)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不存在的母親》,方言文化出版
作者:河在英
譯者:Lo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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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人生都有意義
包含媽媽在內
我發覺自己對媽媽幾乎一無所知,她從不提自己的私事。
在我的認知中,她生來就是我的媽媽,無時無刻在家待命,總是隨傳隨到。
但身為有個性的存在時,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媽媽很忌諱談論過去的辛酸,比方說,我在青春期離家出走,爸爸事業失敗,舉家搬到市場裡的頂樓房,但我相信人的真實面貌就藏在這樣的故事當中。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傾聽、解析、回應媽媽的人生。
我們是母女,不是同一個人,所以永遠不可能理解對方。
不可能的事注定以失敗收場,但我想要成就一場成功的失敗,為媽媽和那一代遺失名字的無數女性做件有意義的事。
媽媽說她不曾做自己,希望她可以藉此成為自身人生的作者。
束縛女人的神話如日月般更迭交替,不曾消失……
女性神話之下,家不是安心的避風港,而是拔地而起的四道高牆;
美貌神話之下,鏡中倒映的不是自身容顏,而是名為焦慮自卑的怪物。
相信平凡即幸福的母親,曾試圖摧折女兒的傲骨;
承載母親所有快樂的女兒,曾毅然決然地傷害並疏離她。
所幸為時不晚,兩人還能縫補回憶的繡帷,將繃斷的連結縷縷接上。
作者母親高善姬出身富裕,受過高等教育,婚前幾乎未曾感受過男女不平等,在那個年代是享有特權的女性。但即使如此,她仍舊在媒妁之言下,步入了相親婚姻,自此成為「什麼都不是」的存在、「有跟沒有一樣的人」長達三十年之久,在婆家澈底失去地位和聲音。
作者打小承受母親嚴厲的標準與期待、同儕間的競爭、容貌焦慮,成年後在職場上屢經騷擾,並為親密暴力所苦,因自身處境艱難而與母親漸行漸遠。她在度過一段「失語」的時光後覺醒,透過文字拾回聲音與力量,並起意寫下自己與母親的故事。
本書不僅是母女共同回憶錄,同時也是女性社會困境的寫照。河在英以細膩的筆觸刻劃兩人的過去,輪替的章節視角交錯描寫母親的婆家生活、自己的成長過程,並透過性平主義的觀點重新審視母女之間的種種矛盾,以及背後社會因素的影響。
美國詩人艾蜜莉.狄金生曾在信中寫道:「我未曾有過母親。」評論家對此各持己見,有的認為狄金生在說自己無法理解母親,有的則認為她在抒發身為女性作家的絕望。作者賦予了這句話嶄新的解讀————「我未曾有過母親」並非否定母親,反而應視作當代女兒的力量宣言,決心要跨越母親那一代,拋開社會加諸在女性身上的「神話」枷鎖,不再複製母親的人生。對她們而言,「母親」並不存在。
本書特色
- 在韓國備受關注的紀實作家河在英的新作
- 以愛恨糾纏的母女關係為主,女性困境為輔
- 母女共同回憶錄,透過性平主義的視角,重新詮釋自己與母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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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